《終末日誌》#07《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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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回：#01《人偶》
上回：#06《傷痕》
－－《啟程》－－－－－－－－－－－－－－－－－－－－－－－－－－－－－－－－－－
過去，活著的人們決定了自己的終點。
而現在，逝去的人們決定了新一代的起點。
「人類再生計畫」──一項在新的星球再次拓展人類文明的計畫，開始了。
五天後，為此而生的十二位孩子們將與他們的領航員展開一趟漫長的宇宙之旅。
離開這顆曾經繁榮過的星球，向著新世界展開他們的全新人生。
這是他們的旅行，一趟向著未來前進的有去無回之行。
然後，在這末日世界，在一切事物都步向終結的這世界。
我們仍將繼續我們的旅行。
一趟沒有未來，也沒有希望相隨的，有去無回之行。
但是我們，並非身在絕望之中。
＊＊＊
「好，改裝作業完成。」
看著眼前的巨大機械，晴嵐如此說道。
語畢的同時，一架架的小型機械人便從其上退下，回到自己的機庫中。留下的僅剩那比轎車還大的巨大機械。
那是一架有著四隻腳，類似節足生物的機械人。內藏黑鐵色骨架、身負米白色外殼，看起來就如同只剩半組腿的蜘蛛一般。
它原本似乎是作為新星球的探索用機具而被製造出來的，但現在則成為我和盟的新交通工具。
「這樣好嗎？送我們這個。」
作在一旁貨櫃上的我向晴嵐問道。
「不要緊的，這架『探索者』只是用備用零件組裝出來的，並不會對計畫本身造成帶到的影響。反倒是本機感到很抱歉，只能給兩位使用以備品拼湊出來的機體。」
「不用感到抱歉啦，你都給我們這樣的機械人當代步工具了，反而是我們該感謝你才對。」
「那真是太好了。」
雖然語氣依舊平淡，但晴嵐的話語聽起來似乎有些欣喜。
從這幾天的相處來看就能發現，晴嵐的行為舉止與說話口氣正逐漸改變。儘管說話時仍是用「本機」自稱，但我覺得……該怎麼說呢？對，他的話多了點「溫度」。
沒錯，就像是被太陽照射而逐漸變得溫暖一般，原本只是為冰冷機械的他，正逐漸變成擁有感情的生命體。
這肯定是件好事。
「那個，我現在可以上去駕駛看看嗎？」
「當然，請吧。」
得到許可後，我爬上一旁的梯車，坐進駕駛艙裡。雖說探索者只是比轎車稍大一些而已，但它的駕駛艙並不如外表看來的狹小。
探索者的駕駛艙是複座式的，而我正坐在有操作系統的前座。操作桿位於座椅兩側的艙壁上，膝前則是一面顯示機體狀態的螢幕，而其下就只有一對勾踏桿。探索者的操作系統就是如此地簡潔。
我在腦中回想著在改裝作業開始前，晴嵐交給自己的操作手冊，解除了探索者上的各個關節鎖。隨著一個輕微的下沉，螢幕上便顯示機體已進入可以行動的狀態。
接著我輕輕地踩動勾踏桿，探索者便向前走了起來。
「喔喔～動了、動了！」
稍微改變一下兩腳踩的幅度，探索者就會轉向，而搖動右手的操作桿的話則會傾斜本體。
這真是太厲害了，僅僅只是幾個簡單的操作就能做到這樣的程度，真不愧是高科技產物！
另外左手的操作桿是改變速度用的，但由於我是身在地下機庫，儘管佔地面積廣大，但現在還是不要亂用的好。
總而言之──
真不愧是高科技產物！
在我駕駛著探索者於機庫裡跑來跑去的時候，盟似乎去向晴嵐搭話了。
雖說兩塊式的透明艙蓋是保持在開啟狀態，但由於距離稍遠，所以我還是聽不到他們的對談。
希望不會再打起來就好。
＊＊＊
「你啊……為什麼要對我們這麼好？」
「？」
「明明剛見面時就被咱刀刃相向，而且咱還是『原』人類……為什麼你還要幫助咱們？」
「……」
「你難道不很憎恨嗎？憎恨使你也被認作『惡魔』的舊世代的人們。」
「……」
「喂，你倒是回點話啊！」
「……憎恨什麼的，並不存在喔。本機只是道具，僅僅只是為了執行指令而誕生、而存在。況且，本機的創造者也是舊世代的人類。」
「你真的是這麼認為的嗎？」
「是的。」
「……果然也只是道具嗎……那你現在為什麼還要表現得好像是有感情一樣？明明只是個道具。」
「……」
「而且還這麼幫助咱們究竟是想怎樣？就算撇除女孩不說，但咱可是原人類啊，是你們這些惡魔的殲滅對象啊！」
「……現在的你，已經不是人類了。」
「那有怎樣？」
「再者，身為零號機的本機並沒有接到『殲滅人類』的指令，所以人類自然不是本機的敵人。而你現在所見到的情感則是藉由『同感迴路』與『擬似人格』塑造出來的，這是本機在被賦予領航員任務時所安裝的特殊規格。因此並不是『好像有感情』，本機本就擁有感情。」
「………………」
「況且，『幫助他人』是需要理由的嗎？」
「……………………」
「盟君？」
「哈、哈哈哈……看來說你只是道具是錯的呢，你也是個『人』啊。」
「否定，本機是人工生命，並非人類。」
「不，你就是『人』。有時候，『人』並不是只代稱人類這種生物而已。就像現在的咱還有女孩，雖然不是人類，但確實是『人』。」
「……本機明白了。從現在開始，本機將自我定義為『人』。」
「……還有啊──」
「？」
「謝謝你幫助了咱們。」
＊＊＊
當我從探索者的座艙下來時，盟已經離開了。大概是跑回房間睡覺了吧，這幾天下來都是這樣。
「覺得如何？」
「很不錯，操作一下子就上手了，是台很棒的座機。謝謝你把它送給我們。」
「別客氣，人有困難時本就該互相幫忙。」
我伸出手摸了摸探索者的腿部裝甲。摸起來冰冰冷冷的，但是卻給我一股安心感。
感覺就如同那輛帶著我們一路走來的摩托車一樣。
沒錯，那是讓人能夠向前邁進的安心感。
「對了，你們剛剛在聊什麼？」
將探索者開到摩托車附近的同時，我大聲地向在下頭走著的晴嵐問到。對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我還滿好奇的。
「聊了些陳年往事，以及探討『人』的定義而已。」
「欸～是喔。」
後半部感覺好深奧。
一面將可能會用上的工具以及想要留著的物品放入探索者後方的貨櫃裡，我一面思忖著蒙真的會談這麼艱深的哲學嗎？宛如故事中的隱士般的晴嵐先不論，那個盟真的會思考這麼複雜的事嗎？真難想像。
這時，晴嵐倒是提出了這問題：
「那麼天青石君是如何？妳覺得自己是『人』嗎？」
「這個嗎……」
停下正要將繪本放進貨櫃的手，我想了一下後這麼回答：
「雖然我是個不折不扣的人偶，但就心理方面或許也是個『人』吧。啊，這個是盟告訴我的啦，我也不清楚『人』的定義到底是什麼。」
這麼說來，那傢伙確實會思考這種事呢。不過大概只是偶爾吧。
「那麼妳認為的『人』有何定義呢？」
「這個問題有點難呢……」
繼續將繪本依序放入貨櫃後，我才接著說：
「不過我覺得啊，會感到喜怒哀樂、會想和誰在一起、會想去什麼地方，這大概就是『人』吧。呃，這是我自己的想法啦，盟的觀點或許會更正確。」
「不，本機認為天青石君的想法應該也沒錯。」
雖然不太懂晴嵐問這問題的緣由，但看來我似乎被他肯定了。
「這樣啊，這就是『人』。」
看著晴嵐自言自語的模樣，讓我不禁想著：「他果然在改變啊。」
雖然不清楚這樣算不算是成長，但這肯定不是壞事。
＊＊＊
距離晴嵐他們的離開，只剩一天。
而這天的早成，我向他提出了個請求：
「那個，晴嵐，可以讓我……看看那十二名孩子嗎？」
至少在他們離去前，我想見上他們一面。
我想知道何人偶師不同的人類。
將這樣的想法蘊藏在話語裡，我看著晴嵐那在幽暗中閃爍清光的雙眼，提出請求。
而晴嵐他在一個短暫的停頓後，如此回答：
「當然沒問題，本機這就為妳帶路。」
沿著白銀色的走廊前進，晴嵐領著我來到位於盡頭的一扇門前。
隨著自動門的開啟，原先漆黑一片的室內也點亮了照明。
眼前的房間與基地各處相同，皆是白銀色的基調。房間深處有著巨大的螢幕和操作面板，而在房間的兩側則各有六個斜躺著的冷凍睡眠艙。
每一個艙內皆沉睡著一名孩子。
「這就是人類……」
我仔細地瞧著他們每一位的臉龐。不論是髮色還是膚色亦或是其他的特徵皆各不相同，他們每一人都有各自的特色。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他們是生物。
與人偶師不同，他們的臉上沒有一絲的皺紋。這十二名男女仍然十分地年輕，就如同不會成長的我一樣，處在相同的外貌年齡。
真想摸摸他們的臉龐，肯定是軟綿綿的吧。
伸手撫過其中一名短髮女孩面前的玻璃，我如此想著。
「被選上的孩子們。」
「唔，你在啊。」
突然從身旁冒出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偏過頭看去，便見到盟正貼在冷凍睡眠艙上看著同一名女孩。
接著，他維持著伏貼的姿勢，轉動面部看向佇立在控制螢幕前的晴嵐。
「吶，這些孩子是怎麼來的？不可能是自然誕生的吧。」
我有些困惑地跟著看向晴嵐。雖然我知曉生物是如何繁衍後代的，卻不清楚盟這麼問的理由。
「確實不是自然誕生的。」
晴嵐肯定地回答，並像是看向遠方般地抬起頭。
「他們是藉由遺傳因子控制技術與人造子宮培養出來的『新世代人類』，是能夠適應新世界的孩子們。」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晴嵐，但並不是聽聞什麼令人震驚的事實，只是純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而已。
這種時候就會明確地感受到彼此之間的知識差距。
不過，若是盟的話，似乎就能毫無隔閡地與他對談。
「這樣究竟該說是人道還是不人道呢？」
「以資料庫中的紀錄分析，此計畫並沒有任何不人道的地方。況且，本機認為在此時探討是否人道已不具任何意義了。」
「這麼說也是。」
看來是在談論倫理的樣子，不過在我聽來也是一頭霧水。我並不明白他們為何會談起這話題。
令我在意的是，盟似乎願意好好地與晴嵐溝通了。看來這幾天下來，他也是有靜下心來想過了，雖然語氣裡聽起來似乎還是有些敵意。
「吶，你們在說些什麼啊？」
「倫理和道德罷了。」
「是喔。」
看來這果然不是我能參與的話題了。
「到達新世界後，這些孩子們就會建立新的社會、新的家園吧。那肯定是個跟咱們現在待的地方不同的世界，不會很冷、不會三不五時就颳起暴風雪，而且會有很多好吃的食物吧。」
「應該是吧。」
盟突然一副羨慕神情地說起這樣的話。
跟即將走向滅亡的這世界不同，新的世界肯定充滿著各式各樣的可能性，處處皆有希望存在。
那會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地方呢？
盟會想去那樣的世界嗎？
這句話，我沒能問出口。
＊＊＊
「♪──」
今夜，在基地因晝夜轉換而改成暖黃燈照明時，久違的小號聲再次響起了。這是在遇見晴嵐後，盟停下數日的睡前演奏。
「♩、♩、♪──」
曲調平穩，像是帶著一絲的溫柔，又像是帶著一絲的迷惘。
盟現在的心情是如何呢？我並不想去妄加揣測。
平靜的樂音緩緩地、緩緩地下沉，宛如沉進水底般似地趨近於無，最後便什麼聲響也不復存在了。盟的演奏就到此告一段落。
掌聲響起，但不只是我的，第二道聽起來沉重許多的掌聲出自於一雙厚實的手掌。轉頭望去，便見到晴嵐佇立於門旁，靜靜地拍著手。
「是一場很優美的演奏。」
晴嵐如此評論。看來他應該不是從中途才開始聽而已。
「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音樂了，真沒想到能在出發前一晚聽見。」
「晴嵐以前也聽過他人的演奏嗎？」
「聽過，雖然只是資料庫中的記錄檔案。不過在創造者離去後就不曾聽過了。」
晴嵐這麼解釋道。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麼不滿，僅僅只是在陳述事實。
於是我笑著說：
「那麼今晚就再為晴嵐演奏幾曲吧。可以吧，盟？」
「只是妳自己想聽吧。」
「不行嗎？」
「唉，也好，就當作是給你的餞別禮吧。」
「十分感謝。」
微微傾身道謝後，晴嵐便在我身旁坐下，與我一同聆聽小號的樂音。
「♪──」
再次回想於基地中的音樂仍舊維持著柔和的曲調，不疾不徐的，宛如在平靜水面激起漣漪似地迴盪。所謂的祥和，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儘管這次的演奏中，似乎仍夾雜著某種迷惘，但我直到沉入夢鄉前，都未能開口提問。
＊＊＊
於是，隔天就這麼到來。地下基地迎來了分別的時刻。
我和盟來到航宙船的發射臺空間，看著各式各樣的機具被搬運進巨大的飛船貨艙裡。
發射臺上頭的天花板已經開啟，雖然只是個方形的開口，卻能從中見到外頭萬里無雲的清澈天空。當物資都裝載完成後，乘載著航宙船的發射臺就會從那裡移動到外頭去，進入最後的發射程序。
「啊，那些孩子來了。」
看著從一旁的門口出來，由搬運機械人所背負的一個又一個冷凍艙，我如此說著。
「他們真的要離開了呢。」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就算他們不離開，咱們最後也是得離開的。」
「這麼說也是。」
一個個的冷凍睡眠艙被安置在貨艙上層的專用置架上。當第十二個艙體被確定裝置好時，外層的防護板便向下闔上。至此，裝載作業便宣告結束了。
宛如騎士長槍一般的航宙船聳立在我們的眼前，純白的外殼上看不到任何一處接縫，僅有一個小小的艙口仍敞開著。
起身前往通向那艙口的聯絡橋，我們準備向這項計畫的領航員道別。
站在聯絡橋前，晴嵐的裝扮還是和這幾天一樣。後來我才知道，他那巨大的雙手並不是穿戴著什麼裝甲，而是本來就被這麼設計的。
「要出發了呢。」
我喚著那道正注視著航宙船的身影，而他聽到聲音才轉過身來。
「是的，要出發了。」
晴嵐附和著我的話。
「很謝謝你在這幾天借我們住宿的地方，並且送我們新的交通工具。真的很感謝你。」
「不會，互相幫助本就是應該的。本機也很感謝你昨晚的演奏。」
「那真是太好了。」
我微微地一笑。然後盟開口了：
「之後要保重啊，希望你們可以建立一個更好的世界。」
「雖然這不是本機能夠決定的，但那些孩子不會有問題的。」
「喂，這時候話不是這麼說的吧，要說『咱會讓那些孩子這麼做的！』才對吧。」
「……你說的沒錯，本機明白了。本機會讓他們建立一個美好世界的。」
「可別重蹈咱們的覆轍喔……」
「那是當然，這項計畫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相較於平時毫無起伏的聲調，晴嵐的這句話充滿了堅定。
「那麼我們兩個也得離開了，希望你們能有個幸福的未來。」
「永別啦～」
「………………請等一下。」
原本準備轉身離開的我和盟，在聽到這句話時停下了腳步，並回過頭看項出聲的晴嵐。
他停頓了幾秒才開口：
「兩位能否……和我們一同前往新世界呢？」
「「………………」」
「若是兩位的話，肯定也能適應新世界的，可否和我們一同前往呢？」
在黑色眼窩中的青藍色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知道晴嵐是懷抱著認真的新這麼說的。
「欸？可是……」
「雖說是計畫外的項目，但本機如此希望著，希望你們可以陪伴著本機。談話與演奏，本機希望今後的時間裡能有你們的存在…………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人心』嗎？」
「………………」
不知該如何回應的我，只能交互看著眼前的晴嵐與身旁的盟，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
困惑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盟開口打破了瀰漫在四周的沉默：
「這確實就是是『人心』沒錯，但很抱歉……咱並不打算跟你走。」
盟沒有低下頭，而是直視著晴嵐的視線以堅決的口氣說道。
「………………」
「咱啊，已決定要在這塊土地上度過這一生了，雖然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死，但咱還是想留在這裡。」
「……這顆星球已經沒有未來了。」
「那樣也無妨，僅僅是迎來退場的時候罷了。」
「是嗎……」
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勸動盟的晴嵐，將視線轉到了我身上：
「…………」
我低下頭深深地呼了口氣，才看向晴嵐的雙眼：
「我也決定留下，因為我已經和這傢伙約定好了，要一起繼續旅行下去。」
「就算世界可能會突然終結？」
「……嗯，因為我就是在這末日下誕生的嘛。」
「………………」
晴嵐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們兩個。
他大概也明白了，不論再多說什麼都不可能撼動得了我們的決心。
於是，他也下定好自己的決心。
「……本機明白了。我們就在此別過，希望兩位能有趟美好且長久的旅行。永別了。」
「嗯，永別了。」
「要保重喔。」
晴嵐轉過身去，走向航宙船的艙門。而我們也走向放著探索者的升降梯。
「天青石君和盟君！」
晴嵐再次出聲喚住了我們。回頭看去，只見他高高地舉起手向我們喊道：
「你們的故事，本機會說給孩子們聽的！謝謝你們來到這裡！謝謝你們讓本機成為『人』！」
聽到這句話，我揮舞起右手，回道：
「你的事我們也絕對不會忘記的！一路順風！」
我揮著手臂，直到晴嵐的身影消失在闔起的艙門後。而盟他，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也揮動著小小的手臂。
內心充斥著不捨的情緒，但還是想盡量露出笑容來道別，希望能有個最好的結束。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離別」嗎？
＊＊＊
在踏進探索者的駕駛艙前，我先走到了停在一旁的摩托車邊。
貨架上的行李幾乎都被拿走了，只留下用不著的工具和備品。而平時一直插在鎖頭上的鑰匙被握在我手裡，緊緊地。
車體看起來閃亮亮的，一塵不染。這是我在將行李卸下後清洗的。雖然盡力地將汙泥和塵埃處裡掉了，但上頭的刮痕卻無法弄掉。
現在的它，看起來已經比剛從車庫裡騎出來時要老舊許多了。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
我撫摸著摩托車的椅背，輕聲地對它說道。
感覺就像是在和一位交情深厚的老朋友道別似的，內心湧起一股寂寥感。
心裡有許許多多的想法想傳達給它，但卻不知該如何化作合適的語句，於是我將所有的感情皆濃縮進一句簡單的話語──
「……謝謝你，永別了。」
＊＊＊
啟動升降梯後，我們便乘著它來到久違的上頭。上頭的世界還是和十天前相同，除了薄薄的淡雪外還是淡雪。
唯一不同的是，在與我們有些距離的地方多了一艘巨大的航宙船。
眼前宛如只剩下三種顏色，天空的青色、雪地的白色，以及飛船的白銀色。
單調，且令人寂寞。
他們即將踏上旅程，一趟不會回頭的旅途，前往極其遙遠的彼方，開創全新的世界。
而我們兩個則是留在此方，留在一顆不會有未來的星球上，共度最後的末日時光。
向上爬進探索者的駕駛艙後，我關閉座艙罩，並鎖定機體的所有關節，以抵擋飛船升空時所帶來的強風。
「他們要走了呢……」
無事可做後，我向著坐在後頭的盟搭話。
「這妳剛才也說過囉。」
「畢竟還是有些捨不得啊。」
「捨不得的話，怎麼不跟他們一起走？」
「因為我更捨不得你這傢伙啊，傻瓜。」
「……咱也捨不得你這傢伙啦，傻瓜。」
在我們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探索者的周邊颳起了強風。但這並不是自然的風，而是航宙船升空時所引起的風暴。
四周的積雪被狠狠地捲起，吹向遙遠的某方。而航宙船則在煙與火光的襯托下，衝向蒼穹的懷抱。
「………………」
「………………」
由於關節鎖定且緊緊貼著地面的緣故，所以探索者並沒有被吹走。並外剛才緊急發射出去的火箭錨，也緊緊地釘入了地面、拉住機體。
當雪霧散去、強風停歇後，我將座艙罩打開，並站起身子遙望不斷上升的飛船。
「他們走了呢。」
「是啊。」
「希望能順利地抵達宇宙的彼端。」
「肯定能的。」
噴射推進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而航宙船的影子也就愈來愈渺小。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就為了將他們最後的身影銘刻在自己的腦海裡。
「♪──」
而在這時，後座響起了小號的演奏聲。高昂、響亮，但卻不失柔和，一音一節都帶著對晴嵐他們的祝福。乘著風兒、乘著祈禱，伴隨著邁向新世界的船隻，這是盟所謂他們吹奏的啟程之歌。
望著即將消失在遙遠天際的那艘船，我展露笑顏向它說道：
「永別了，我們的朋友，晴嵐──願你們有趟美好的旅程。」
＊＊＊
白銀色的飛船乘載著人們的希望與祈福，向著遙遠的宇宙彼端前進。而在這塊大地上就只剩下兩名生命體彼此相伴，度過最後的末日。
＊＊＊
「他說這裡沒有未來呢。」
望著只剩下蔚藍色的蒼穹，我向結束演奏的盟搭話。
空氣變得寂靜，寂靜到似乎只剩下我們的聲音。
「這裡確實是不會有未來了。」
盟一邊將小號收回皮箱裡一邊回應我。雖然是說著令人絕望的話題，但他的口氣卻不聞悲痛。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他向我問道，帶著一道調皮的笑容。我知道這傢伙是明知故問。
「不怎麼辦，我們所能做的是不就只有一件嗎？」
「哈哈，沒有錯，就只有那麼一件呢！」
邊笑邊說的我，將探索者的關節解鎖，並把火箭錨收回來。
我踩下踏桿，直立起身子的探索者就隨著我的指令向前跑去。我並沒有關閉艙蓋，而是任由清爽的微風吹拂過我倆的臉龐。
沒有錯，我們所能做的事只有一件，一直以來都只有一件──
「那我們就──繼續旅行吧！」
今天是個非常適合旅行的日子呢！
＊＊＊
或許，待在這裡的我們沒有任何未來可言。
但是我們，仍有著可以向前邁進的「今天」。
這是一尊人偶與一團肉塊的末日之旅，一趟有去無回之行。
縱使沒有任何希望相隨，但也並非與絕望相伴。
這是一趟不斷追逐著「明日」，屬於我和盟的終末旅行。
首回：#01《人偶》
上回：#06《傷痕》
－－《啟程》－－－－－－－－－－－－－－－－－－－－－－－－－－－－－－－－－－
過去，活著的人們決定了自己的終點。
而現在，逝去的人們決定了新一代的起點。
「人類再生計畫」──一項在新的星球再次拓展人類文明的計畫，開始了。
五天後，為此而生的十二位孩子們將與他們的領航員展開一趟漫長的宇宙之旅。
離開這顆曾經繁榮過的星球，向著新世界展開他們的全新人生。
這是他們的旅行，一趟向著未來前進的有去無回之行。
然後，在這末日世界，在一切事物都步向終結的這世界。
我們仍將繼續我們的旅行。
一趟沒有未來，也沒有希望相隨的，有去無回之行。
但是我們，並非身在絕望之中。
＊＊＊
「好，改裝作業完成。」
看著眼前的巨大機械，晴嵐如此說道。
語畢的同時，一架架的小型機械人便從其上退下，回到自己的機庫中。留下的僅剩那比轎車還大的巨大機械。
那是一架有著四隻腳，類似節足生物的機械人。內藏黑鐵色骨架、身負米白色外殼，看起來就如同只剩半組腿的蜘蛛一般。
它原本似乎是作為新星球的探索用機具而被製造出來的，但現在則成為我和盟的新交通工具。
「這樣好嗎？送我們這個。」
作在一旁貨櫃上的我向晴嵐問道。
「不要緊的，這架『探索者』只是用備用零件組裝出來的，並不會對計畫本身造成帶到的影響。反倒是本機感到很抱歉，只能給兩位使用以備品拼湊出來的機體。」
「不用感到抱歉啦，你都給我們這樣的機械人當代步工具了，反而是我們該感謝你才對。」
「那真是太好了。」
雖然語氣依舊平淡，但晴嵐的話語聽起來似乎有些欣喜。
從這幾天的相處來看就能發現，晴嵐的行為舉止與說話口氣正逐漸改變。儘管說話時仍是用「本機」自稱，但我覺得……該怎麼說呢？對，他的話多了點「溫度」。
沒錯，就像是被太陽照射而逐漸變得溫暖一般，原本只是為冰冷機械的他，正逐漸變成擁有感情的生命體。
這肯定是件好事。
「那個，我現在可以上去駕駛看看嗎？」
「當然，請吧。」
得到許可後，我爬上一旁的梯車，坐進駕駛艙裡。雖說探索者只是比轎車稍大一些而已，但它的駕駛艙並不如外表看來的狹小。
探索者的駕駛艙是複座式的，而我正坐在有操作系統的前座。操作桿位於座椅兩側的艙壁上，膝前則是一面顯示機體狀態的螢幕，而其下就只有一對勾踏桿。探索者的操作系統就是如此地簡潔。
我在腦中回想著在改裝作業開始前，晴嵐交給自己的操作手冊，解除了探索者上的各個關節鎖。隨著一個輕微的下沉，螢幕上便顯示機體已進入可以行動的狀態。
接著我輕輕地踩動勾踏桿，探索者便向前走了起來。
「喔喔～動了、動了！」
稍微改變一下兩腳踩的幅度，探索者就會轉向，而搖動右手的操作桿的話則會傾斜本體。
這真是太厲害了，僅僅只是幾個簡單的操作就能做到這樣的程度，真不愧是高科技產物！
另外左手的操作桿是改變速度用的，但由於我是身在地下機庫，儘管佔地面積廣大，但現在還是不要亂用的好。
總而言之──
真不愧是高科技產物！
在我駕駛著探索者於機庫裡跑來跑去的時候，盟似乎去向晴嵐搭話了。
雖說兩塊式的透明艙蓋是保持在開啟狀態，但由於距離稍遠，所以我還是聽不到他們的對談。
希望不會再打起來就好。
＊＊＊
「你啊……為什麼要對我們這麼好？」
「？」
「明明剛見面時就被咱刀刃相向，而且咱還是『原』人類……為什麼你還要幫助咱們？」
「……」
「你難道不很憎恨嗎？憎恨使你也被認作『惡魔』的舊世代的人們。」
「……」
「喂，你倒是回點話啊！」
「……憎恨什麼的，並不存在喔。本機只是道具，僅僅只是為了執行指令而誕生、而存在。況且，本機的創造者也是舊世代的人類。」
「你真的是這麼認為的嗎？」
「是的。」
「……果然也只是道具嗎……那你現在為什麼還要表現得好像是有感情一樣？明明只是個道具。」
「……」
「而且還這麼幫助咱們究竟是想怎樣？就算撇除女孩不說，但咱可是原人類啊，是你們這些惡魔的殲滅對象啊！」
「……現在的你，已經不是人類了。」
「那有怎樣？」
「再者，身為零號機的本機並沒有接到『殲滅人類』的指令，所以人類自然不是本機的敵人。而你現在所見到的情感則是藉由『同感迴路』與『擬似人格』塑造出來的，這是本機在被賦予領航員任務時所安裝的特殊規格。因此並不是『好像有感情』，本機本就擁有感情。」
「………………」
「況且，『幫助他人』是需要理由的嗎？」
「……………………」
「盟君？」
「哈、哈哈哈……看來說你只是道具是錯的呢，你也是個『人』啊。」
「否定，本機是人工生命，並非人類。」
「不，你就是『人』。有時候，『人』並不是只代稱人類這種生物而已。就像現在的咱還有女孩，雖然不是人類，但確實是『人』。」
「……本機明白了。從現在開始，本機將自我定義為『人』。」
「……還有啊──」
「？」
「謝謝你幫助了咱們。」
＊＊＊
當我從探索者的座艙下來時，盟已經離開了。大概是跑回房間睡覺了吧，這幾天下來都是這樣。
「覺得如何？」
「很不錯，操作一下子就上手了，是台很棒的座機。謝謝你把它送給我們。」
「別客氣，人有困難時本就該互相幫忙。」
我伸出手摸了摸探索者的腿部裝甲。摸起來冰冰冷冷的，但是卻給我一股安心感。
感覺就如同那輛帶著我們一路走來的摩托車一樣。
沒錯，那是讓人能夠向前邁進的安心感。
「對了，你們剛剛在聊什麼？」
將探索者開到摩托車附近的同時，我大聲地向在下頭走著的晴嵐問到。對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我還滿好奇的。
「聊了些陳年往事，以及探討『人』的定義而已。」
「欸～是喔。」
後半部感覺好深奧。
一面將可能會用上的工具以及想要留著的物品放入探索者後方的貨櫃裡，我一面思忖著蒙真的會談這麼艱深的哲學嗎？宛如故事中的隱士般的晴嵐先不論，那個盟真的會思考這麼複雜的事嗎？真難想像。
這時，晴嵐倒是提出了這問題：
「那麼天青石君是如何？妳覺得自己是『人』嗎？」
「這個嗎……」
停下正要將繪本放進貨櫃的手，我想了一下後這麼回答：
「雖然我是個不折不扣的人偶，但就心理方面或許也是個『人』吧。啊，這個是盟告訴我的啦，我也不清楚『人』的定義到底是什麼。」
這麼說來，那傢伙確實會思考這種事呢。不過大概只是偶爾吧。
「那麼妳認為的『人』有何定義呢？」
「這個問題有點難呢……」
繼續將繪本依序放入貨櫃後，我才接著說：
「不過我覺得啊，會感到喜怒哀樂、會想和誰在一起、會想去什麼地方，這大概就是『人』吧。呃，這是我自己的想法啦，盟的觀點或許會更正確。」
「不，本機認為天青石君的想法應該也沒錯。」
雖然不太懂晴嵐問這問題的緣由，但看來我似乎被他肯定了。
「這樣啊，這就是『人』。」
看著晴嵐自言自語的模樣，讓我不禁想著：「他果然在改變啊。」
雖然不清楚這樣算不算是成長，但這肯定不是壞事。
＊＊＊
距離晴嵐他們的離開，只剩一天。
而這天的早成，我向他提出了個請求：
「那個，晴嵐，可以讓我……看看那十二名孩子嗎？」
至少在他們離去前，我想見上他們一面。
我想知道何人偶師不同的人類。
將這樣的想法蘊藏在話語裡，我看著晴嵐那在幽暗中閃爍清光的雙眼，提出請求。
而晴嵐他在一個短暫的停頓後，如此回答：
「當然沒問題，本機這就為妳帶路。」
沿著白銀色的走廊前進，晴嵐領著我來到位於盡頭的一扇門前。
隨著自動門的開啟，原先漆黑一片的室內也點亮了照明。
眼前的房間與基地各處相同，皆是白銀色的基調。房間深處有著巨大的螢幕和操作面板，而在房間的兩側則各有六個斜躺著的冷凍睡眠艙。
每一個艙內皆沉睡著一名孩子。
「這就是人類……」
我仔細地瞧著他們每一位的臉龐。不論是髮色還是膚色亦或是其他的特徵皆各不相同，他們每一人都有各自的特色。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他們是生物。
與人偶師不同，他們的臉上沒有一絲的皺紋。這十二名男女仍然十分地年輕，就如同不會成長的我一樣，處在相同的外貌年齡。
真想摸摸他們的臉龐，肯定是軟綿綿的吧。
伸手撫過其中一名短髮女孩面前的玻璃，我如此想著。
「被選上的孩子們。」
「唔，你在啊。」
突然從身旁冒出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偏過頭看去，便見到盟正貼在冷凍睡眠艙上看著同一名女孩。
接著，他維持著伏貼的姿勢，轉動面部看向佇立在控制螢幕前的晴嵐。
「吶，這些孩子是怎麼來的？不可能是自然誕生的吧。」
我有些困惑地跟著看向晴嵐。雖然我知曉生物是如何繁衍後代的，卻不清楚盟這麼問的理由。
「確實不是自然誕生的。」
晴嵐肯定地回答，並像是看向遠方般地抬起頭。
「他們是藉由遺傳因子控制技術與人造子宮培養出來的『新世代人類』，是能夠適應新世界的孩子們。」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晴嵐，但並不是聽聞什麼令人震驚的事實，只是純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而已。
這種時候就會明確地感受到彼此之間的知識差距。
不過，若是盟的話，似乎就能毫無隔閡地與他對談。
「這樣究竟該說是人道還是不人道呢？」
「以資料庫中的紀錄分析，此計畫並沒有任何不人道的地方。況且，本機認為在此時探討是否人道已不具任何意義了。」
「這麼說也是。」
看來是在談論倫理的樣子，不過在我聽來也是一頭霧水。我並不明白他們為何會談起這話題。
令我在意的是，盟似乎願意好好地與晴嵐溝通了。看來這幾天下來，他也是有靜下心來想過了，雖然語氣裡聽起來似乎還是有些敵意。
「吶，你們在說些什麼啊？」
「倫理和道德罷了。」
「是喔。」
看來這果然不是我能參與的話題了。
「到達新世界後，這些孩子們就會建立新的社會、新的家園吧。那肯定是個跟咱們現在待的地方不同的世界，不會很冷、不會三不五時就颳起暴風雪，而且會有很多好吃的食物吧。」
「應該是吧。」
盟突然一副羨慕神情地說起這樣的話。
跟即將走向滅亡的這世界不同，新的世界肯定充滿著各式各樣的可能性，處處皆有希望存在。
那會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地方呢？
盟會想去那樣的世界嗎？
這句話，我沒能問出口。
＊＊＊
「♪──」
今夜，在基地因晝夜轉換而改成暖黃燈照明時，久違的小號聲再次響起了。這是在遇見晴嵐後，盟停下數日的睡前演奏。
「♩、♩、♪──」
曲調平穩，像是帶著一絲的溫柔，又像是帶著一絲的迷惘。
盟現在的心情是如何呢？我並不想去妄加揣測。
平靜的樂音緩緩地、緩緩地下沉，宛如沉進水底般似地趨近於無，最後便什麼聲響也不復存在了。盟的演奏就到此告一段落。
掌聲響起，但不只是我的，第二道聽起來沉重許多的掌聲出自於一雙厚實的手掌。轉頭望去，便見到晴嵐佇立於門旁，靜靜地拍著手。
「是一場很優美的演奏。」
晴嵐如此評論。看來他應該不是從中途才開始聽而已。
「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音樂了，真沒想到能在出發前一晚聽見。」
「晴嵐以前也聽過他人的演奏嗎？」
「聽過，雖然只是資料庫中的記錄檔案。不過在創造者離去後就不曾聽過了。」
晴嵐這麼解釋道。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麼不滿，僅僅只是在陳述事實。
於是我笑著說：
「那麼今晚就再為晴嵐演奏幾曲吧。可以吧，盟？」
「只是妳自己想聽吧。」
「不行嗎？」
「唉，也好，就當作是給你的餞別禮吧。」
「十分感謝。」
微微傾身道謝後，晴嵐便在我身旁坐下，與我一同聆聽小號的樂音。
「♪──」
再次回想於基地中的音樂仍舊維持著柔和的曲調，不疾不徐的，宛如在平靜水面激起漣漪似地迴盪。所謂的祥和，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儘管這次的演奏中，似乎仍夾雜著某種迷惘，但我直到沉入夢鄉前，都未能開口提問。
＊＊＊
於是，隔天就這麼到來。地下基地迎來了分別的時刻。
我和盟來到航宙船的發射臺空間，看著各式各樣的機具被搬運進巨大的飛船貨艙裡。
發射臺上頭的天花板已經開啟，雖然只是個方形的開口，卻能從中見到外頭萬里無雲的清澈天空。當物資都裝載完成後，乘載著航宙船的發射臺就會從那裡移動到外頭去，進入最後的發射程序。
「啊，那些孩子來了。」
看著從一旁的門口出來，由搬運機械人所背負的一個又一個冷凍艙，我如此說著。
「他們真的要離開了呢。」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就算他們不離開，咱們最後也是得離開的。」
「這麼說也是。」
一個個的冷凍睡眠艙被安置在貨艙上層的專用置架上。當第十二個艙體被確定裝置好時，外層的防護板便向下闔上。至此，裝載作業便宣告結束了。
宛如騎士長槍一般的航宙船聳立在我們的眼前，純白的外殼上看不到任何一處接縫，僅有一個小小的艙口仍敞開著。
起身前往通向那艙口的聯絡橋，我們準備向這項計畫的領航員道別。
站在聯絡橋前，晴嵐的裝扮還是和這幾天一樣。後來我才知道，他那巨大的雙手並不是穿戴著什麼裝甲，而是本來就被這麼設計的。
「要出發了呢。」
我喚著那道正注視著航宙船的身影，而他聽到聲音才轉過身來。
「是的，要出發了。」
晴嵐附和著我的話。
「很謝謝你在這幾天借我們住宿的地方，並且送我們新的交通工具。真的很感謝你。」
「不會，互相幫助本就是應該的。本機也很感謝你昨晚的演奏。」
「那真是太好了。」
我微微地一笑。然後盟開口了：
「之後要保重啊，希望你們可以建立一個更好的世界。」
「雖然這不是本機能夠決定的，但那些孩子不會有問題的。」
「喂，這時候話不是這麼說的吧，要說『咱會讓那些孩子這麼做的！』才對吧。」
「……你說的沒錯，本機明白了。本機會讓他們建立一個美好世界的。」
「可別重蹈咱們的覆轍喔……」
「那是當然，這項計畫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相較於平時毫無起伏的聲調，晴嵐的這句話充滿了堅定。
「那麼我們兩個也得離開了，希望你們能有個幸福的未來。」
「永別啦～」
「………………請等一下。」
原本準備轉身離開的我和盟，在聽到這句話時停下了腳步，並回過頭看項出聲的晴嵐。
他停頓了幾秒才開口：
「兩位能否……和我們一同前往新世界呢？」
「「………………」」
「若是兩位的話，肯定也能適應新世界的，可否和我們一同前往呢？」
在黑色眼窩中的青藍色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知道晴嵐是懷抱著認真的新這麼說的。
「欸？可是……」
「雖說是計畫外的項目，但本機如此希望著，希望你們可以陪伴著本機。談話與演奏，本機希望今後的時間裡能有你們的存在…………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人心』嗎？」
「………………」
不知該如何回應的我，只能交互看著眼前的晴嵐與身旁的盟，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
困惑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盟開口打破了瀰漫在四周的沉默：
「這確實就是是『人心』沒錯，但很抱歉……咱並不打算跟你走。」
盟沒有低下頭，而是直視著晴嵐的視線以堅決的口氣說道。
「………………」
「咱啊，已決定要在這塊土地上度過這一生了，雖然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死，但咱還是想留在這裡。」
「……這顆星球已經沒有未來了。」
「那樣也無妨，僅僅是迎來退場的時候罷了。」
「是嗎……」
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勸動盟的晴嵐，將視線轉到了我身上：
「…………」
我低下頭深深地呼了口氣，才看向晴嵐的雙眼：
「我也決定留下，因為我已經和這傢伙約定好了，要一起繼續旅行下去。」
「就算世界可能會突然終結？」
「……嗯，因為我就是在這末日下誕生的嘛。」
「………………」
晴嵐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們兩個。
他大概也明白了，不論再多說什麼都不可能撼動得了我們的決心。
於是，他也下定好自己的決心。
「……本機明白了。我們就在此別過，希望兩位能有趟美好且長久的旅行。永別了。」
「嗯，永別了。」
「要保重喔。」
晴嵐轉過身去，走向航宙船的艙門。而我們也走向放著探索者的升降梯。
「天青石君和盟君！」
晴嵐再次出聲喚住了我們。回頭看去，只見他高高地舉起手向我們喊道：
「你們的故事，本機會說給孩子們聽的！謝謝你們來到這裡！謝謝你們讓本機成為『人』！」
聽到這句話，我揮舞起右手，回道：
「你的事我們也絕對不會忘記的！一路順風！」
我揮著手臂，直到晴嵐的身影消失在闔起的艙門後。而盟他，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也揮動著小小的手臂。
內心充斥著不捨的情緒，但還是想盡量露出笑容來道別，希望能有個最好的結束。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離別」嗎？
＊＊＊
在踏進探索者的駕駛艙前，我先走到了停在一旁的摩托車邊。
貨架上的行李幾乎都被拿走了，只留下用不著的工具和備品。而平時一直插在鎖頭上的鑰匙被握在我手裡，緊緊地。
車體看起來閃亮亮的，一塵不染。這是我在將行李卸下後清洗的。雖然盡力地將汙泥和塵埃處裡掉了，但上頭的刮痕卻無法弄掉。
現在的它，看起來已經比剛從車庫裡騎出來時要老舊許多了。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
我撫摸著摩托車的椅背，輕聲地對它說道。
感覺就像是在和一位交情深厚的老朋友道別似的，內心湧起一股寂寥感。
心裡有許許多多的想法想傳達給它，但卻不知該如何化作合適的語句，於是我將所有的感情皆濃縮進一句簡單的話語──
「……謝謝你，永別了。」
＊＊＊
啟動升降梯後，我們便乘著它來到久違的上頭。上頭的世界還是和十天前相同，除了薄薄的淡雪外還是淡雪。
唯一不同的是，在與我們有些距離的地方多了一艘巨大的航宙船。
眼前宛如只剩下三種顏色，天空的青色、雪地的白色，以及飛船的白銀色。
單調，且令人寂寞。
他們即將踏上旅程，一趟不會回頭的旅途，前往極其遙遠的彼方，開創全新的世界。
而我們兩個則是留在此方，留在一顆不會有未來的星球上，共度最後的末日時光。
向上爬進探索者的駕駛艙後，我關閉座艙罩，並鎖定機體的所有關節，以抵擋飛船升空時所帶來的強風。
「他們要走了呢……」
無事可做後，我向著坐在後頭的盟搭話。
「這妳剛才也說過囉。」
「畢竟還是有些捨不得啊。」
「捨不得的話，怎麼不跟他們一起走？」
「因為我更捨不得你這傢伙啊，傻瓜。」
「……咱也捨不得你這傢伙啦，傻瓜。」
在我們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探索者的周邊颳起了強風。但這並不是自然的風，而是航宙船升空時所引起的風暴。
四周的積雪被狠狠地捲起，吹向遙遠的某方。而航宙船則在煙與火光的襯托下，衝向蒼穹的懷抱。
「………………」
「………………」
由於關節鎖定且緊緊貼著地面的緣故，所以探索者並沒有被吹走。並外剛才緊急發射出去的火箭錨，也緊緊地釘入了地面、拉住機體。
當雪霧散去、強風停歇後，我將座艙罩打開，並站起身子遙望不斷上升的飛船。
「他們走了呢。」
「是啊。」
「希望能順利地抵達宇宙的彼端。」
「肯定能的。」
噴射推進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而航宙船的影子也就愈來愈渺小。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就為了將他們最後的身影銘刻在自己的腦海裡。
「♪──」
而在這時，後座響起了小號的演奏聲。高昂、響亮，但卻不失柔和，一音一節都帶著對晴嵐他們的祝福。乘著風兒、乘著祈禱，伴隨著邁向新世界的船隻，這是盟所謂他們吹奏的啟程之歌。
望著即將消失在遙遠天際的那艘船，我展露笑顏向它說道：
「永別了，我們的朋友，晴嵐──願你們有趟美好的旅程。」
＊＊＊
白銀色的飛船乘載著人們的希望與祈福，向著遙遠的宇宙彼端前進。而在這塊大地上就只剩下兩名生命體彼此相伴，度過最後的末日。
＊＊＊
「他說這裡沒有未來呢。」
望著只剩下蔚藍色的蒼穹，我向結束演奏的盟搭話。
空氣變得寂靜，寂靜到似乎只剩下我們的聲音。
「這裡確實是不會有未來了。」
盟一邊將小號收回皮箱裡一邊回應我。雖然是說著令人絕望的話題，但他的口氣卻不聞悲痛。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他向我問道，帶著一道調皮的笑容。我知道這傢伙是明知故問。
「不怎麼辦，我們所能做的是不就只有一件嗎？」
「哈哈，沒有錯，就只有那麼一件呢！」
邊笑邊說的我，將探索者的關節解鎖，並把火箭錨收回來。
我踩下踏桿，直立起身子的探索者就隨著我的指令向前跑去。我並沒有關閉艙蓋，而是任由清爽的微風吹拂過我倆的臉龐。
沒有錯，我們所能做的事只有一件，一直以來都只有一件──
「那我們就──繼續旅行吧！」
今天是個非常適合旅行的日子呢！
＊＊＊
或許，待在這裡的我們沒有任何未來可言。
但是我們，仍有著可以向前邁進的「今天」。
這是一尊人偶與一團肉塊的末日之旅，一趟有去無回之行。
縱使沒有任何希望相隨，但也並非與絕望相伴。
這是一趟不斷追逐著「明日」，屬於我和盟的終末旅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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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XX《明日》
下回：#XX《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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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是來到最終回了呢，這真是一段漫長的時光(=U=)
雖然有些寂寞，但也是寫得非常開心呢(笑
在創作的同時，作家自身也會思考到平時不會想到的事情。我認為這就是寫作的一種樂趣，大街不妨也試試看吧～
雖然故事就到這邊了，但故事中的天青石和盟仍會持續旅行下去，也請大家繼續支持他們吧。當然，身在現實世界的我們也會不斷創作下去的！
下一部故事將會是「艦colle」的同人作品，身為一年多資歷提督的我不寫出這部作品怎麼行呢！
雖然是這麼說啦，不過這可能會是與各位所熟知的艦colle大不相同的故事，希望各位還別見怪。
另外，不熟悉艦colle的各位讀者也請不用擔心，我會盡力不寫成粉絲向作品的。請各位要多加支持喔（＞Ｕ＜）
那麼各位，我是天青石，我們下部故事見吧！
要準時收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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