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1)

    一九四五年五月八日,布諾爾上空。
「今天可真是寧靜呢,埃里斯。」
嘈雜的引擎聲伴隨著無奈的話語。
「稍微再爬升一段高度,敵人可能從向陽處出現。」
氣氛異常地詭異,空域內沒有任何高射炮火和防空機槍的蹤影。
「最近我們可是節節敗退啊,自從柏林被攻陷後,西線也沒再傳過捷報……不知道家人過得還好嗎。」無線電不斷傳出沮喪的言語。
「我相信他們會沒事的,只要戰爭能盡快結束……
沒錯,我是原本是這想的,但……一切,好像已經太晚了,這場仗,輸贏已經沒有意義了。

「敵機,三點鐘方向,朝我們飛來。」無線電傳來緊急回報。
「先觀察,我們有高度優勢。」我謹慎回應。
從剪影來看數量為二架,應該是蘇軍戰機,從天地線那端飛來。
當我天真的認為可以放鬆神經時,現實又瞬間將我拉回那個地獄,剛才那些頹喪的話,得拋在腦後,我必須變得無比專注。
「你要為了自己活下來」這句話不斷在我腦中迴盪著。
開什麼玩笑,這情況就死去的話,我就不會登上戰機了。

「散開!」我朝無線電大聲發話。
剎那間,敵機從上方飛掠而過,我藉著俯衝增加速度,並將機頭拉起迅速爬升,敵機由於剛才的爬升已消耗許多能量,但仍執著緊追著我,後照鏡不斷映照著其淡藍色的機身,歷經征戰而斑駁的塗裝。
我們都是士兵,都只是凡人,為了種種原因相互廝殺,如果我們不是這樣認識的話,說不定能夠成為朋友,但命運總是讓我無法鬆開操縱桿,在這個廣大的天空、狹小的座艙,我們仍然必須奮戰。

我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一個負G滾機動,順勢位移至敵機後方,看著瞄準鏡中,敵機清晰的身影,我毫不猶豫地扣下板機,大量曳光彈灑落在敵機身上,隨後機翼吐出大量火光,華麗又悲壯的色彩,伴隨著零件四散的聲響,那架飛機逐漸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看到他的降落傘了。」無線電傳來提醒。
「放過他吧!」我平淡地回復。
看著下方的降落傘,我確實有過繞回去擊落他的想法,但我收手了,我認為,戰爭快要結束了。
儀表板上的時鐘和油表誠實地告知我在空中只經歷了一個多小時,但精神上彷彿歷經長久摧殘,疲憊不堪。
「哈特曼一號、二號,請回報狀況。」我向僚機發出指令。
「一號,擊落一架,油量二十八加崙。」
「二號,核實一號之擊落數,油量二十六加崙。」
「滯空時間可能會不足,返航吧。」翻開大腿上的小冊子,記下自己和同伴的戰績。
「又要換新的一頁了。」我自言自語著。
從第一頁開始翻看,泛黃的紙張、潦草的字跡,記錄著我這些日子以來與同僚擊落的無數飛機,沒想到會有用到最後一頁的一天,將冊子闔上,看著窗外的太陽仍爭氣地高懸於空中,下方的河流依舊波光粼粼,閃耀著金黃光芒,不知河岸邊佈滿了多少屍體。
我用雙手輕拍雙頰,提醒自己別再胡思亂想。
「埃里斯,我們可能無法如期返航了。」僚機的話突然打斷我。
這時我才發現前方河流上空的突兀黑點。
一、二、三……十、十一、十二,緊握操縱桿的手直冒冷汗。
「一號、二號準備應戰,修正航道及俯仰角。」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發出命令。
「這說不定是我們最後的任務了,準備迎戰下方目標。」接著飛機開始向下俯衝。
心跳與引擎顫抖的頻率漸漸吻合,剛剛的緊張感已消除了不少,頭部緊靠著後方軟襯,深吸一口氣,凝視著前方的瞄準鏡。
敵機身影逐漸顯現,就在他與十字準星交疊之時,那畫面,就像是我剛進入空戰學校時與人進行模擬空戰的場景,滿懷熱情的我,被蒼穹吸引,驅使我不斷飛向藍天。
一場可悲的戰爭來的突如其來,熱情在滿是煙硝的戰場上,燃燒殆盡,如今驅使著我飛行的目的是什麼,為了擊落更多敵機?為了拿更多勳章?還是只為了遵守我們的約定。
此刻的我仍要奮戰。

記憶
    一九三八年四月  第布斯特飛行戰鬥學校
「喂,埃里斯。」
「埃里斯。」
「哈特曼先生!
背後傳來的大聲地喊叫著實讓我嚇了一跳。
「原來是佩啊,幹嘛嚇我。」
「你在做什麼?明後天是休假呢。」佩疑惑地看著我。
「這架飛機的蒙皮有多處皺褶,明明就提醒過他們儘量不要做過載機動,沒辦法只好換一換了。」
「回來再換就好了吧,況且這好像不是你負責的飛機吧。」
無視於友人的規勸,我的雙手仍不停地拆換鉚釘,無論它們已經累得快要癱軟。
「埃里斯」佩忽然抓住我的手。
他的語氣中透露了些許擔憂。
「今天就到這裡吧。」我起身拍掉腿上的塵土,將工具整理好後便收拾一下行李。
偌大的機棚空無一人,就像沒有繁星的夜晚。

道路上雖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卻還是努力將夜晚點亮。
「你真的不再開飛機了嗎?小埃。」
尷尬的氛圍,被佩打破了。
「不是我想回就回得去的。」飛行員的培訓是如此嚴苛,一旦離開了飛行線就幾乎沒有重返的可能,我深知這一點。
「可是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我們這麼努力從飛校畢業,好不容易如願來到了戰鬥部,如果是少校的話一定會讓你回去的。」佩肯定地說道。
「不行的,我已經做不到了。」看著因寒風吹拂而瑟瑟發抖的雙手,心中暗自咒罵著自己。
「喂,小埃,你看。」佩將一隻手指指向天空。
「繁星在黑夜閃耀……」你說。
「而我們在藍天中翱翔。」我接著把話說完。
「沒想到你還記得啊。」佩說完將手勾搭在我肩膀上。
「怎麼可能忘了,這是我們的夢想。」我喃喃自語著。
「期待你歸來喔,哈特曼上士,嘻嘻。」佩開始竊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啊。」一邊說著一邊沿路追打著他。
寂靜的夜裡,我們的打鬧聲格外響亮,直至步入鎮上的街道,我們分道揚鑣。

旋開帶著些許銹蝕的門把,門軸因太久沒上油而發出吱吱的聲響,推開門,一股霉味直撲而來,將室內點亮之後,就立刻癱在沙發上,視線不自覺地瞥向,角落衣架上的風帽和大衣,深深地打了個哈欠,便不知不覺睡著了。

記得那是第布斯特的郊外,雙腳沉重得像是被綁上鐵球一般,空氣中飄散著燃燒的汽油味,草地上布滿汙濁的液體,不遠處傳來人群的喧噪聲。
「好睏喔,是什麼一直擾亂著我。」
緩緩睜開雙眼,是父親的背影,那堅實的臂膀看起來還是一樣可靠,我試著呼喚他,但是沒有絲毫回應,按捺不住的我伸手觸碰了父親的肩膀,只見他的身軀緩慢向後,靠在座艙的座椅上,那緊握操縱桿手濺滿了,象徵生命的色彩。
我害怕地將雙眼閉起來,待我再次睜開眼時,方才的那幅景象已經消失,我坐在機場跑道邊的草皮發呆著。
「埃里斯。」某人在耳邊輕輕呼喚著我,回過神來才發現父親一直坐在我身旁,他以溫柔中又帶點沙啞的嗓音對我說:
「你嚮往飛行嗎?
「嗯,我要成為像爸爸那樣優秀的戰機飛行員。」
「為什麼是戰鬥機呢?其他機種不是更大更帥嗎?
「因為戰鬥機能像鳥兒一般靈活自在地飛翔。」
我暗自在內心發誓,一定要成為如父親那般人人稱羨的優秀飛行員。
但是為何,我的心卻感到陣陣刺痛。

留言

熱門文章